夢迴千轉，月千影

＊CP是文月海x彌生春、睦月始x霜月隼。

＊月野百鬼夜行背景。

＊私設有。

＊中長篇。

＊可以接受者請進。

 

平安時代，為人鬼共生的時代。

 

魑魅魍魎橫行於人世間，有的，潛藏於人心的黑暗之中；有的，喜愛嚇唬人類而不時顯現於人前。

 

妖怪的種類與數量不勝枚舉。

 

接下來的故事，是發生在平安京洛北一方的故事。

 

＊

 

夜晚的冷風，吹過陰森的黑色林木，在靠近淺水一隅，有點點的螢光搖曳在一處，圍繞著被微風揚起的薄紗旁。

 

被薄紗所覆蓋的，是一名金髮的男子，上身是純白近乎飄渺的和服，下身是翡翠綠的長袴，他悠閒地坐在湖邊，輕輕的、緩慢的撫摸手上的鏡子。

 

那面鏡子的表面朦朧、支撐它的鏡台是紅色的綢緞搭配金色的繩結所構成，男子瞇起琥珀色的眼睛，眼神卻絲毫沒有離開鏡子的意思。

 

專注，且無聲的凝視著鏡中的景象。

 

像是一幅畫一般寧靜的景象，卻被一位不速之客打斷。

 

「春！」

 

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金髮男子的身後、「哇！」的一聲撲上他後背的身影，將男子嚇了一跳。

 

「唔哇！隼？」

 

有著四條白色尾巴的隼，一身純白的和服，抖動著靈敏的耳朵，開心的掛在春的背上想看他手上的鏡子。

 

但是後者很快速的讓影像從鏡子中消去，鏡面變回往常朦朧的青銅色。

 

一片黑色的羽毛在鏡中一閃而逝卻沒有逃過隼的眼睛。

 

「哼哼？又在看山頂祠堂裡的大天狗嗎？」

 

隼在春的耳邊笑著調侃，帶著笑意的眼睛開心的瞇起，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在鏡面上隨意撫過。

 

「……真是瞞不過你呢，隼。」春無奈的笑著，並沒有否認，看著在鏡子上亂摸的白色尾巴，春伸出手想要抓，然後馬上就被隼發現他的意圖而輕鬆的躲過。

 

「嘻嘻，春想和我玩嗎？」隼故意用他的尾巴在春的面前晃啊晃，但是依然懶洋洋的掛在春的背上沒有移動的打算。

 

春熟知隼喜愛玩樂的性格，當然也很清楚答應陪他玩之後就只有被他整的結果，所以婉拒了。

 

「我就算了，如果隼想找人玩的話，可以找驅和戀，我記得他們說要約在河邊玩。」不知不覺被春出賣的兩隻小妖怪──驅和戀，雖然不擅長面對強大的妖怪，但是隼和他們玩起遊戲倒是很合得來。

 

「嗯～真遺憾，和春玩明明更有趣的。」隼聳聳肩，難得老實的從春背上離開。

 

「隼？」對於隼果斷收手的動作產生不妙的預感，春回過頭望向隼，被薄紗所覆蓋住的臉部，很明顯的表達出疑惑的情緒。

 

隼對他微微一笑，慢慢的說著：

 

「春啊～想不想要再見那位大天狗一面啊？」

 

「咦？」

 

覺得自己好像快被賣掉的感覺，春不祥的預感愈來愈嚴重了，眼前的白色天狐勾起意味深長的笑容，四條尾巴開心的晃啊晃，令春不禁抱緊手中的座鏡。

 

四周緩緩聚集起富有妖力的風，環繞在隼的四周，仔細一看，隼的身邊漂浮著像是水晶一樣的球體，散發出翡翠綠的光芒。

 

「只要讓我的風，『咻～』的一吹，你就可以在一瞬間抵達山頂喔！很厲害吧？與其一直透過鏡子盯著對方，不如再次跟他見面對吧？這個時候就要讓我的風……」

 

「好了，到此為止。」

 

正當隼打算用著召喚來的風想把春送去山頂時，有道聲音果斷的阻止他。

 

接著從一旁森林出現的是身穿著紅色和服、披著長掛的男子，他的眉間有著第三隻眼睛。

 

「我從遠方就看到了，隼。這次的欺負對象不是夜，而是春嗎？」

 

「好過分啊，陽～我只是想助春一臂之力嘛！」

 

百目鬼的陽，被長褂所覆蓋的全身上下擁有許多眼睛，尤其是眉間的第三隻眼，可以看見比一般生物的視線還要遠的事物。

 

……尤其是在隼打算對其他小妖們惡作劇的時候，幾乎，都會被陽看到。

 

「先不說你那怪風安不安全，你有問過春有需要你的幫忙嗎？」

 

而且在小妖怪當中，有膽量當面指責身為天狐的隼，大概也只有陽了。

 

「春～～」隼一臉無辜地盯著春，像是要尋求他的答案一樣。

 

「嗯……突然要把我傳送過去果然有點……下次再說、吧？」

 

嘛，如果撇去隼捉摸不定和喜愛惡作劇的性格不說，他也是隻美麗的白色狐妖，露出無辜的眼神和下垂的耳朵令人憐愛，春也無法狠下心來拒絕他。

 

「春你不要被他的外表騙了！他可是隼！在妖怪裡被稱為是魔王的隼！！」然而很遺憾的，陽對於隼的外貌算是極少數的免疫派。

 

隼開心的笑了出來。

 

「說的沒錯喔，陽。我可是擁有神秘力量的魔王……說錯了，是優雅的白天狐喔？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啊～夠了夠了，你可不可以安靜五分鐘啊？」陽像是聽不下去一般，推著隼的背讓他遠離春。

 

「春～下次再來找你玩喔！」一邊被陽推著走的隼，一邊對著春揮揮手，揚起的眼角向他眨呀眨，令春不禁莞爾，也向他們道別。

 

在隼和陽離開之後，四周又回復成往常的寂靜，偶爾會聽見微風吹拂過的聲音、梟的低鳴聲，春十分中意這些平靜的時光。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是一直以來孤身的自己。

 

即使認識其他的妖怪，春都沒有和他們有太深入的交集。

 

身為白天狐的隼，喜愛隱藏妖怪的身分，到人類所在的京城觀察人類、和他們相處，能看出他真身的幾位陰陽師們，也是他的好友；與他相反，不喜歡接觸人類的百目鬼，陽，時常透過身上的眼睛默默的守候山裡的小妖們，避免他們和人類意外的接觸。

 

反觀一直是孤單一人的自己……

 

他看著胸前的座鏡，無聲的嘆口氣。

 

即使是這樣的自己，內心深處也盼望著身邊能有陪伴自己欣賞這座山的對象，不會在乎這面鏡子的力量、不會在乎曾經傷害過別人的自己。

 

鏡子折射出微弱的光芒，在鏡面出現的是──位在山頂的祠堂裡，有著巨大且美麗的黑色翅膀，凜然佇立的身影。

 

那是一直以來守護這座山的山道的大天狗，時常幫助迷路到山裡的人類孩子、小妖怪，雖然他總是帶著可怕的紅色面具，但是春知道他是一個很善良的妖怪。

 

在他們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也是……

 

＊

 

幾天前。

 

「哈啊……哈啊……」春抱著胸前的座鏡，奮力的向前奔跑著。

 

在他的身後，是一群會附身在妖怪及人類身上、吸取生命力的寄身魂。

 

因為春追逐著泛著微光的螢火蟲過於專注，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四周的景象，回過神來，自己已經來到這座山被封鎖的區域之中。

 

這個區域住著許多危險的妖怪，不只是他們的本性嗜血，甚至還會攻擊比他們弱小的妖怪、藉此吸取妖力。

 

好不容易來到封鎖區域的邊界，正想著能夠不被發現而順利回去的春，卻被正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寄身魂們追上，導致他試圖逃出他們的魔掌。

 

然而，春因為原型為鏡子所以體力上遠遠遜於其他的妖怪，就算他再怎麼努力的逃跑，彼此的距離卻愈來愈近。

 

終於踏出了邊界，回到原本的樹林，寄身魂卻像是無視所處的區域不同，仍是鍥而不捨地追上來。

 

突然、春被地上外露的樹根所絆倒，春跌落在地上，為了護住鏡子，他的上半身承受身體的重量而倒臥在地，一時半刻無法起身。

 

看著向他逼近的靈體，他絕望的抱緊手中的鏡子。

 

「始……隼……」心中默念著身為天狐的友人名字，卻知道誰都不會來救他。

 

我……會在這裡死去嗎？

 

春緩緩的閉上眼。

 

如果，一直以來孤獨的宿命在這裡終結，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不會再傷害到別人了。

 

『啪沙啪沙』

 

突然揚起一陣強風，春下意識的壓著自己的頭紗，緩緩的睜開眼。

 

眼前是一個有著黑色翅膀的身影，英姿凜然的背影，佇立在他的眼前為他擋下迎面而來的寄身魂。

 

「惡鬼，這裡不是你們能來的地方。」低沉的嗓音響起，寄身魂不禁忌憚似的退了幾步。

 

春緩緩的坐起身，看見眼前的身影將右手的團扇轉成正握，然後，黑色的羽翼隨風飄揚。

 

『此風，為退敵、祛邪之風，以吾之命，揚起。』

 

伴隨著他的話語與揮動的扇子，突如其來的颶風朝向眼前的寄身魂們湧去，在一瞬間將他們的妖力破壞殆盡、化為一縷白煙。

 

春愣愣地看著一切的發生和結束，整個時間不超過兩分鐘。

 

下一秒，背對著他的身影，轉過身面對他。

 

那是一個紅色的天狗面具，面具下有著炯炯有神的藍色眼睛，就像是藍寶石一樣，在一瞬間吸引了春的目光。

 

「……有受傷嗎？」有著黑色翅膀的大天狗關心的問道，春搖搖頭，將目光從對方的眼睛轉移開來。

 

「沒、沒事。謝謝你。」春低著頭向對方道謝，緊緊的抱著胸前的鏡子。

 

安靜下來之後，春聽見衣物摩擦的聲音，好奇地抬起頭，發現是近在咫尺的面具與蹲下來仔細觀察他的大天狗。

 

對方的手朝著春沾上不少泥土的白色袖子伸去，掀開袖子後，露出春因為跌落在地而摩擦受傷的手臂。

 

大天狗沉默著，因為戴著面具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久，他再次開口。

 

「你住在哪裡？」

 

「嗯……山道附近的鏡湖。」春疑惑的回望天狗，但是覺得對方不會害自己，所以如實的說出自己的住處。

 

大天狗點點頭，然後向春湊近，春下意識的向後縮了下，像是預料到他的反應，大天狗的動作更快，向他伸出雙手，一手環抱起他的肩，一手托住他的雙腿。

 

「嗚哇！你、你做什麼？」春驚慌的抱著鏡子，因為突然被抱離地面失去重心，而不由得靠在對方的肩窩。

 

大天狗理所當然地回答：「你受傷了，為了避免你再遇到危險，我決定送你回去。」

 

隱約在面具後的眼睛中看見閃爍的笑意，春不禁窘迫的將臉埋進對方溫暖的胸膛，迴避他的視線。

 

「抱緊我，我們出發了。」語畢，從四周圍繞過來的風，聚集在天狗展開的翅膀，隨著風而飛起的大天狗，金色的短髮飛揚在半空中，在微亮的夜晚閃耀著美麗的光芒。

 

春按著隨風飄起的頭紗，靜靜的看著對方飛翔在空中的英姿，在這一瞬間，他發現自己的心傳來熱烈的鼓動，有生以來是第一次感覺到如此激昂的情緒。

 

透過環抱著他的雙手所傳來的溫暖，令春眷戀的放鬆下來，不再因為緊張而僵硬的身體，溫順地靠在大天狗的懷裡。

 

對了，還沒問他的名字……

 

但是不想破壞令人眷戀的一瞬間，春遲遲沒有問出口。

 

直到大天狗將春送回他的住處後，他們也沒有交換彼此的姓名。

 

＊

 

隼悠閒地漫步在樹林之中，靜靜的聽著不遠處傳來的優美笛聲。

 

他看見背對著他的，是有著黑曜石般美麗毛髮的黑天狐，莊嚴的身姿、束起的低馬尾垂落在肩上、在身後晃動的四條黑色尾巴帶著靈性、一身黑底紫紋的和服更增添了一分高貴。

 

黑天狐專注的吹奏著木製的笛子，隨風飄揚起的衣襬，讓他宛若一幅畫。

 

他手中的笛子，是隼上次到京城時，一名陰陽師好友送給他的禮物，據說是一位擅長吹笛的貴族曾經擁有的。

 

而不會吹笛的隼，自然就將這項寶物轉送給最重視的黑天狐──始。

 

看著始愛不釋手的每天吹奏著笛子，隼也覺得開心。

 

但是今天呢……

 

隼將自己的腳步聲隱藏起來、收攏起四條尾巴，緩緩的朝著始的背影前進。

 

一步一步，終於悄聲來到始身後的隼，不禁勾起期待的笑容，不知道對方被他嚇到時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始！」跟上次飛撲到春的背上一樣，隼突然撲到始的背上，卻在碰到對方的前一刻，始果斷的放下嘴邊吹奏的笛子，轉身讓隼撲進自己的懷裡。

 

但是因為隼的力道過大，始仍是被他撲倒在地上、兩人跌落在沾滿露水的草地上，為了避免隼受傷，始溫柔的攬住他的腰，讓自己的黑色尾巴纏繞上隼的身體，減輕跌落的力道。

 

對於始察覺到隼的意圖而將他攬進懷裡的舉動感到驚訝，隼遲遲沒有從對方的懷裡起身，發現還沒反應過來的隼，始輕輕的勾起笑容，攬住對方腰部的手有意無意的捏著、看見動來動去的白色耳朵，他忍不住探上前舔了一下。

 

「呀！」隼一瞬間回過神，連忙按著耳朵快速的逃離始的懷抱，看見他泛紅的雙頰和害羞的反應，令始笑出聲來。

 

不同於驚慌失措的隼，始不疾不徐地從草地上坐起來，拍拍衣服上和頭髮上沾到的葉子，輕輕的拂去笛子上的塵土，十分珍惜它的樣子。

 

「所以？為什麼想要偷襲我？」始再次將目光投向隼的方向，紫水晶的瞳閃爍著微光。

 

隼感受到他的視線，乖巧的朝始的方向湊過去。

 

「因為啊～始最近都一直吹笛子，不跟我玩。」隼露出委屈的表情，蹭到始的身上，接著被始攬住肩膀。

 

「抱歉。」始感到有些愧疚的苦笑著，寵溺的撫摸隼的頭。「你想要玩什麼？」

 

「！！始真的要跟我一起玩？」隼一聽見始的回答，翡翠色的眼睛露出閃亮亮的光芒，令始無法轉移目光。

 

看見隼轉著靈動的眼睛認真思考的模樣，搖曳著的尾巴像是在表達他開心的情緒，始忍不住又低聲笑了出來。

 

雖然他最近的確把注意力都放在笛子上，但是那並不只是自己喜歡人類所發明的事物，這個笛子是隼送給他的，令他格外珍惜。

 

「隼，想不到的話也沒關係。陪我聊聊天吧！」他們已經很久都沒有兩人獨處，始輕輕搔著隼露出的白皙後頸，不意外的看見戀人敏感的輕顫。

 

隼也感受到始的好心情，對於對方今天若有似無的調戲感到疑惑，卻依然順從地靠在始的肩膀，讓他的黑色尾巴繞上自己的腰。

 

「剛剛啊，我去找春了～春還在看山頂的那位大天狗呢！」

 

「喔？」聽見隼的情報，始微微瞇起細長的眼，有些意外一向以溫和的態度對待其他妖怪卻不與他們深交的春，竟然會常常透過鏡子觀看某位妖怪，更何況，對方還是有著多年修行的大天狗，早已不是普通的妖怪。

 

「之前，春自己跑到禁區，被路過的大天狗所救，好像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注意對方呢～」隼抱著始的手臂蹭了蹭，白色的尾巴探上前撫摸始的臉頰。「感覺好浪漫呢！一見鍾情什麼的～」

 

始不動聲色的伸手制止在他臉上亂摸的毛茸茸尾巴，然後轉頭湊近隼清秀的臉，讓對方翡翠色的眼睛映入自己的紫色。

 

「始、……始？」看見對方突然放大的臉，隼的耳朵驚訝的豎起，身體不自覺地向後仰，正好落入始結實的臂彎。

 

「浪漫嗎？」始看著懷中困窘的隼，刻意湊到他的耳邊用著魅惑的嗓音低聲呢喃，「那現在呢？」

 

始讓自己的黑色尾巴緩緩纏繞上隼敏感的白色尾巴，被他困在懷裡無法逃離的隼，只能伸出雙手緊揪著始胸前的衣服，害羞地無法直視對方。

 

「……隼？」始在隼的耳邊呼出一口氣，後者連忙伸手將耳朵按住，白色的尾巴直接擋在自己和始的臉之間。

 

「今天的始，太壞心眼了……」

 

聽見隼委屈的聲音和不知所措的舉動，始和以往一樣淡漠的臉上，不禁露出滿意的笑容，溫柔的將眼前的白色尾巴移開、並在對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感受到始溫柔的吻，隼才放開按住耳朵的手，確認對方不會再做其他事情後，靜靜的靠上始的肩膀，對方攬住他肩膀的手，將溫暖的體溫傳遞而來。

 

「隼……」始只是呼喚一次他的名字，就沒有繼續說下去，隼抬起頭看見始凝視著他的雙眼，充滿眷戀與溫柔。

 

「始啊……你該不會是、在撒嬌吧？」隼眨眨翡翠色的眼睛，猜測對方種種親暱的舉動，看見始的眼中是一閃而逝的驚訝隨即別過臉。

 

始默認般的反應令隼露出開心的笑容，他寵溺的將雙手環上始的頸，探上前親吻著對方的薄唇。

 

最近一直專心吹奏笛子而隼也沒有打擾過他，他們很久都沒有好好相處，感覺到少了以往圍繞在他身邊活潑的白色身影，他突然感到有些寂寞，終於今天等到隼主動撲進他的懷裡，不禁表露出自己的真實心意。

 

「始，最喜歡你了。」隼在對方的唇瓣調皮地舔了一口，對上始帶著笑意與深情的眼眸。

 

他們因為喜悅而搖晃著、交纏著的四條尾巴，伴隨著相依偎的黑白身影，融入在遠方天空漸漸淡出的黎明之光當中。

 

＊

 

同一時間，在山頂的地方。

 

「嘿！」伴隨一聲不太有幹勁的喊聲，平坦的草地上捲起三道威力不大的旋風，將地上參差不齊的雜草一縷一縷的割除。

 

當旋風停下來後，一名戴著木斗笠的男子佇立在乾淨的地面上，身邊跟著兩隻黑色的鼬鼠。

 

「很好很好，接下來是天狗的祠堂。」他用著平板的語調對著身邊的兩隻鼬鼠說道，一隻鼬鼠打著呵欠而另一隻乾脆攀上他的長褂開始打盹。

 

「嗯……還是休息一下吧。」男子馬上改變心意，直接就地坐下，拿出腰間的木葫蘆。

 

他將木葫蘆上的塞子拔開，甜甜的草莓香味飄出來，令他露出不明顯的笑意。

 

正當他打算爽快地喝起葫蘆裡的草莓牛奶時，遠方傳來呼喚他的聲音。

 

「新～你在哪裡？」

 

一邊呼喚新的名字、一邊撥開樹叢前進的是頭上有黑色獨角、背後揹著木琵琶的鬼族，葵。

 

「喔，葵。」新向他揮揮手，旁邊的兩隻鼬鼠也開心地朝對方跑去。

 

「新，你在這種地方做什……嗯，好好，這些核桃給你們，不要搶喔！」正想詢問新為什麼跑到祠堂附近的葵，看見朝他跑來的兩隻鼬鼠、淚眼汪汪的看著他，看起來是肚子餓又疲累，葵只好將方才採好的核桃給他們。

 

鼬鼠用著感激的目光盯著葵，然後開心的圍繞在他身邊。

 

遠方的新好像也不太在意似的，也朝著葵的方向走來。

 

「我在除草。」

 

「原來如此，新在除草啊……等等，除草？！」

 

葵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面無表情的新，後者理所當然的點點頭，兩隻鼬鼠苦著一張臉向葵的方向靠過去，發出委屈的鳴叫聲。

 

似乎還在震驚於──身為鐮鼬的新，居然用著他的旋風在除草──這件事，葵一時不知道該發表什麼意見。

 

「嗯？這不是新和葵嗎？」住在祠堂裡、有著黑色翅膀的大天狗，正好結束修行走出祠堂外，看見很少出現在山頂的兩隻妖怪，好奇的詢問他們。

 

「啊、海前輩。」「海前輩，打擾了！」

 

雖然對方仍是戴著紅色的天狗面具，但是新和葵知道海的本性並不可怕，相反的，小妖怪們都很喜歡和他相處。

 

「真難得你們會爬到山頂來，怎麼了嗎？」

 

「我在除草。」新理所當然地說道，兩隻鼬鼠也一鳴一叫的附和，雖然牠們看起來很不想除草的樣子。

 

然後葵還是不知道為什麼新突然想要除草……

 

「我是來找新的，最近在鏡湖那裡發現適合彈奏的地方，想要帶新一起去。」葵爽朗的笑容，珍惜的抱著手中的琵琶，臉上掩飾不住期待的情緒。

 

「鏡湖？」海偏著頭似乎想起什麼，然後轉頭詢問葵。「我也可以一起去嗎？」

 

「當然可以啊！」葵開心的說道，拉著新的手準備一起前往鏡湖。

 

看著感情好的他們，海在面具下的臉上也露出笑容。

 

「郁，我出門一下！」海朝著祠堂喊道，聽見充滿朝氣的犬神──郁，的回應之後，海跟著葵和新一起朝著山道前進。

 

海收攏起自己黑色的翅膀，靜靜走在山道上的他，思緒回到前幾天曾經在禁區附近遇見的妖怪……

 

對方頭上披著淡色的薄紗，看不清楚面容但是隱約能看見飄渺的金髮，他的懷中抱著古老的銅鏡，白色的和服和翡翠綠的長褂使他的身姿顯得十分優美。然而海卻不知道他的名字。

 

最後兩人是在鏡湖道別，海還記得對方是住在鏡湖附近，不知道此時前去是不是有機會遇到他？

 

夜晚的風吹過林木，沙沙的枝葉拍打聲迴盪在四周，葵和新開心的聊天著，鼬鼠們乖巧地待在新的懷中打盹。

 

不久，他們來到美麗的鏡湖。

 

湖面倒映著月光，水面漾起的漣漪讓湖面產生閃亮的光芒，湖的四周是一片寂靜。

 

新和葵屏息的看著眼前的美景，遲遲說不出話來。

 

海倒是悠閒地找了一處空地坐下，欣賞著如鏡面一樣的深色湖水，感受夜風吹拂在身上的涼意。

 

直到兩隻小妖怪讚嘆完美景後，葵拿出木琵琶，緩慢的彈奏出一個低音，接著漸漸出現不同的音色，從慢至快的音色開始形成一個完整的曲調，隨著音調的轉變，四處的風景似乎也跟著起舞。

 

聽著琵琶的曲調，心情逐漸放鬆下來的海，拿下臉上的紅色面具，英俊的面容與蔚藍的雙眼，在夜色下發出明亮的光芒。

 

 

在不遠處的湖畔邊，孤身一人抱著座鏡的春，也聽見葵的琵琶聲，因為好奇而起身前往他們的方向，正巧和轉過頭的海對上視線。

 

發現春的到來，葵停下了彈奏的動作，好奇地看向眼前飄逸的身影。

 

「你是……」海馬上就認出對方就是上次被他所救的妖怪。

 

春看見最近一直暗自觀察的對象就近距離出現在自己的眼前，而且拿下面具的臉是溫柔堅毅的線條，令春錯愕的楞在原地。

 

「是海前輩認識的妖怪嗎？」葵疑惑的詢問海，並且帶著善意向春揮揮手。新倒是沒有太大的興趣，撇了春一眼之後，就轉頭繼續喝他的草莓牛奶。

 

「他是我之前救過的妖怪。」海對著不遠處的春露出友善的笑容，並且回答葵的問題。

 

沒想到會近距離看見大天狗的笑臉，春下意識的後退幾步，海的動作卻更快，早已起身朝他走去。

 

「唷！上次還沒問你的名字。你的傷……已經痊癒了？」海已經來到春的面前，後者來不及避開，只能硬著頭皮緩緩地抬起頭，透過薄紗看向對方。

 

「我是春。上次、謝謝你救了我……」春一直沒有直視對方的眼睛。

 

海倒是很爽朗的回應他：「春，這個名字很好聽呢！啊，忘了跟你說，我是海，請多指教！」

 

春輕聲的呢喃對方的名字，此時不遠處的葵向他們說道：「海前輩～如果您的朋友不介意，也一起過來吧！」

 

聽到葵的問話，海轉過頭邀請春。

 

「過來吧？葵彈的琵琶可是難得一見的珍貴景象喔！」海對著春伸出手邀請對方，然而春只是靜靜的點點頭，抱緊胸前的座鏡朝葵的方向走過去。

 

海不介意的收回沒有被接受的手，隨著春的方向一起回到方才的所在地。

 

來到葵的附近，春就沒有再繼續靠近，倒是海直率地坐到葵和新的對面，然後對春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到自己旁邊。

 

春看著海期待的表情，終於沒有拒絕，靜靜的坐到海身邊的位置，披在頭上的薄紗隨著夜風輕柔的飄動著。

 

葵的琵琶聲再次揚起，伴隨著被夜風吹起漣漪的水面、左右擺動的林木，隨著旋律搖曳著，就像是與樂曲合奏一樣。

 

春驚訝的欣賞起眼前的景象，原本緊繃的心情也漸漸被音樂所平復下來。

 

他不禁鼓起勇氣望向一旁的海，藉由薄紗的遮掩，使春的動作並不明顯，沒想到卻發現海也靜靜的凝視著春，發現自己的視線單方面的和海對視上，且後者明亮的眼睛中帶著笑意與溫柔，令春尷尬的別開視線，裝作沒發現到海的舉動。

 

漸漸的，琵琶聲緩和下來，徒留最後一弦的餘音，迴盪在空靈的夜晚當中。

 

葵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然後露出平時爽朗的笑容，停下彈奏的動作。

 

「真不愧是葵。」新滿意的點點頭，讚嘆著葵的彈奏技巧。

 

由於葵的樂曲平復大家的心情，彷彿消除彼此間的隔閡，讓春主動和大家聊起來，海也沒有將面具再戴上，而是難得以真實的姿態面對妖怪們。

 

他們開心的聊著，甚至忘記時間的流逝，直到清晨的光映照在樹頂，他們才向彼此道別、踏上回家的路。

 

＊

 

後來，對彼此都感興趣的海和春，時常會約在鏡湖旁邊談天。

 

海獨自一人來拜訪春的時候，都會將紅色的面具拿下，春仍然是披著薄紗，但是語氣中總是會透露出淡淡的喜悅。

 

在海眼中的春，是個與眾不同的妖怪，他沒有野心、沒有慾望，總是獨自一人抱著懷中的鏡子、待在美麗的湖邊沉思，有時透過薄紗的飄渺面容會給人悲傷的感覺，比起找尋其他的妖怪一起遊玩，春會選擇獨自待在一邊。

 

所以，當春認真的傾聽海的話語時，海總是會告訴他在這座山中的趣事，希望春也能看到這些景象。

 

「海，為什麼你總是戴著面具呢？」有一次，春詢問他這件事。

 

「……呃，你真的想知道？」海很難為情的搔搔頭，看見春靜靜的點點頭，才說出原因。

 

「我只要一看見小妖怪們遇到困難時，就會想要幫忙，有時也會遇到需要和禁區內那一類的妖怪對峙的情形，可是啊，你看，沒有戴上面具的我，根本沒有任何殺傷力不是嗎？」

 

海的真實面容，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十分開朗且爽朗的感覺，而實際的性格也確實是如此。

 

聽見海說出的實情，春不禁露出笑容，隱忍的笑聲令海一時愣在當下，然後春才輕聲的說出自己的看法。

 

「不論有沒有帶面具，我都覺得海很帥氣。」

 

聽見春直率的話語，海難得感到害臊起來，但同時也因為被稱讚而掩飾不住臉上泛起的笑意。

 

「這麼說來，我一直沒有看過你面紗下的臉。春為什麼要一直戴著面紗？」

 

海單純的疑惑，讓春想起過往的事而不禁低下頭。

 

發現對方的反應，海也發現自己好像問到不該問的問題，連忙試著轉移話題。

 

「啊、抱歉，如果不想回答也沒關係。那個，春抱著的鏡子，很漂亮呢！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春輕輕的點點頭，他一手將頭紗捧起一邊，另一手將懷中的座鏡遞給海。

 

「海，要看看嗎？」春猶豫的問著，遞出座鏡的手微微顫抖著，部分被拉起來的頭紗讓海看見對方淡粉色的薄唇，當海接過座鏡時，春的面容又再次隱入薄紗之下。

 

海看著系上金色繩結的古老鏡台，原本呈現藍鐵色的鏡面，慢慢轉變為薄鈍色，最後映照出海自己的面容，就跟一般的鏡子一樣。海看見如此奇妙的景象，不禁伸手撫過鏡面。

 

「唔……」此時，一旁的春不知道怎麼了，靜靜的別過頭去，隔著一層薄紗，海沒有注意到春泛紅的臉頰。

 

沉浸在鏡子的景象之中，良久，海終於將注意力從鏡子中轉移到春的身上。

 

「很特別的鏡子，好像有生命一樣……春，你的鏡子，還能看見什麼呢？」海清澈的眼神看著春，好奇的問道。

 

春接過海遞還給他的鏡子，沉默了半晌，才輕聲的回答。

 

「我的鏡子……能夠看見人類心中最真實的自己、能夠看見妖怪的本質、也能夠看見遠方的美景。」

 

所以，過去曾經用這面鏡子看見的種種景象，是導致春曾被其他妖怪所畏懼的原因，現在的春，為了不讓過去的情況再次上演，他隱藏起自己擁有的能力、不主動與其他妖怪相處。

 

原本想把這個能力繼續隱藏下去，但是面對海純粹的雙眼，春無法對他說謊。

 

春再次低下頭，不知道海聽見這面鏡子的事情，會不會像其他妖怪一樣疏遠他……？

 

「那就是什麼都看得見了！這很厲害啊！」沒想到，海卻露出敬佩的笑容，直率的稱讚著。

 

春驚訝的看著海的笑容，如同日光一樣耀眼，像海洋一樣的包容力，是春從來沒見過的反應。

 

……所以，他並沒有將這個能力帶給他的悲傷回憶說出口。

 

海展開他的黑色雙翼，迎接迎面而來的風，他抬起頭看向閃耀著星光的夜晚。

 

「我啊，雖然一直住在山頂的祠堂，但是我很喜歡用這對翅膀飛到山裡的每一處去看看這個世界，但是，很多地方是我到不了的。」

 

海停頓一下，對著春繼續說著：「如果，像春一樣擁有可以看見遠方的能力，一定是很幸運的事吧！」

 

「海……我、對不起……」

 

面對海的眼神，春不禁別過頭向他道歉。

 

「欸？為什麼要向我道歉？」面對春突然的道歉，海一時之間慌了手腳，不解的看向對方。

 

「我，之前……嘗試要用鏡子窺探你的心靈……」

 

「咦？」

 

海眨眨眼，等待春接下來的話語，然而後者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透過薄紗、愧疚帶著探詢的目光觀察海的反應。

 

沉默許久。

 

最後由海尷尬的開啟話題：「所以，你有看見什麼嗎？」

 

春沒想到海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還詢問他看見什麼，他下意識的拉住海的袖口，像是要確認對方的表情一樣湊上前。

 

「海，你不生氣嗎？」春閃爍著微光的琥珀色瞳，隱約從薄紗透出光影。

 

「嗯？為什麼要生氣？我只是很好奇從鏡子裡看見我的心是什麼樣的？」海理所當然的語氣，讓春一時語塞。

 

「……藍色的、很漂亮的天空，沒有悲傷的灰色回憶。」

 

聽見春認真的形容，海仍是聽得一頭霧水。

 

「嗯……總之，是沒有悲傷的回憶吧？你的鏡子連這部分也看得見啊！」

 

海再次露出笑容，兩人過近的距離讓春連忙放開手，別過視線，看見他的反應，海有一定的把握確定對方是在害羞，看見他令人憐愛的反應，海不自覺的伸出手撫摸對方的頭，沒想到當海的手一碰到春的頭上時，春驚嚇似的全身僵硬，讓海連忙收回手。

 

「啊、抱歉，我不自覺就……」

 

「沒、沒關係的，我只是嚇到……而已。」春伸出手抓住海的袖口，隨即又鬆開手。

 

彼此沉默下來。

 

不久，仍然是由海打破沉默。

 

「春，你是我看過最特別的妖怪。」

 

「……咦？」

 

「因為啊，你總是一個人抱著鏡子待著，明明擁有厲害的能力，卻不曾把能力展現出來。而且你的性格不但溫柔、也很細心，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都不需要在意太多的事情，好像什麼事情都可以跟你說一樣……抱歉，不知不覺講了莫名其妙的話……」

 

海發現自己不小心講了太多，連忙停下話語，卻發現春似乎抬起頭靜靜的凝視著他。

 

「我喜歡，聽你說話。你是第一個願意陪在我身邊的妖怪……所以……」

 

聽見春的話，海不禁露出開心的笑容，看著對方專注地凝視他，海的心中湧起一股暖意，被心裡流動的情感所驅使，他握住春白皙的手。

 

「以後，還可以一直來找你嗎？」

 

春用力的點點頭，被海握住的手也緊緊的回握。

 

他們靜靜的凝視眼前寧靜的湖水，度過平靜的時光。

 

＊

 

有一天，海在結束修練之後，來到和春約好的鏡湖邊。

 

突然發現有個白色的身影靠在春的身邊，他停在地面上、收攏翅膀後，定睛一看，在春的身旁是一身白的四尾天狐。

 

主要都是白色的天狐在開心的哼歌、說話，春只是無奈但專注的聆聽著。

 

「春！」海望春的方向走去。

 

春在海一著陸時就發現他的存在，思緒早已來到對方身上，沒有留意身邊的隼在說什麼。

 

春在薄紗下的臉，露出喜悅的笑容，朝著海輕輕地揮著手。

 

看見春的動作，隼翡翠色的眼睛靈活的轉呀轉，然後起身站到春的面前、正好擋住海的視線。

 

「你是……？」海疑惑的看著擋在他眼前的這位白色妖怪。

 

「山頂的大天狗大人，久仰了。我是春的朋友，隼。請多指教～」

 

隼上揚的語調，靈動的白色尾巴搖呀搖，臉上帶著笑意，好奇的上下打量眼前傳說中的大天狗。

 

「你好，我是海。」

 

被隼盯到有點不自在，但是對方看起來並沒有惡意，所以海只是轉移了目光，正巧瞥見春探過頭找尋他的動作。

 

「哎呀哎呀，大天狗大人的眼裡果然只有春啊！」隼的輕笑聲響起，被他說中的海不禁尷尬地將目光轉回來。

 

「隼！」隼的後方傳來春有些焦急的聲音。

 

「呵呵……被春罵了呢～」

 

隼一邊笑著，一邊優雅的讓開身影，海和春終於面對面相見。

 

「海，不要在意隼的行為，他總是這樣的……」

 

雖然剛剛叫了隼的名字，但是春還是對海解釋著隼的行為，如此單純善良的反應，讓海不禁伸手摸摸他的頭。

 

一旁的隼微笑著靜靜的看著兩人。

 

突然，一道紫黑色的身影穿越過林木、四周的樹木隨之搖曳著，來到隼的身邊。

 

「始～」隼看見那個身影，開心的向他飛撲上去，後者穩穩的承受對方投送懷抱的動作，淡然的攬過隼的腰部。

 

下一秒，始凜然的眼神掃過眼前的大天狗。

 

海一瞬間感覺到冰冷的視線，連忙轉過頭回望，而發現海的身後站著拉住他袖子的春，始的目光才緩和下來。

 

「始？不用擔心～大天狗對春很好呢～」

 

發現始的目光，隼湊上前在對方的耳邊輕聲解釋，始才收回他的目光，摸摸隼的頭。

 

……雖然在海和春的眼中，始和隼的親暱動作是單純貼近到不能再近的狀態了。一黑一白的四尾天狐，上等質料的衣物相互摩擦、彼此湊近的臉龐，令春和海不禁尷尬的別過視線。

 

似乎察覺到旁觀者的窘境，始抓起隼的肩膀阻止對方快要掛在自己身上的姿勢，俐落的把隼安置在一旁，才重新將目光轉向海的身上。

 

「你是，在山頂的大天狗吧。」

 

始的話語是肯定句。

 

發現始對自己似乎不帶著善意，海雖然感到疑惑，但是看方才的狀況，始是隼的朋友，而隼是春的朋友，說起來，應該不是敵人才對。

 

「我的名字是海。你是……？」

 

「始。春的朋友。」

 

相對於沒什麼戒心的隼來說，始對於海所表現出的戒心其實才是正常的反應。

 

雖然春並沒有親口說過，但是在始和隼認識他的時候，春與其他妖怪所相異的地方、有時異常的沉默，他們都猜到春似乎因為他自身的能力而度過了不太愉快的過去。

 

所以，當有新面孔的妖怪接近春的時候，始總是會多加觀察，確定對方不是覬覦春的能力而來的。

 

「你……」始再次打量著眼前的大天狗，正想要說什麼時，被海身後的春打斷話語。

 

「始！海不會傷害我的！」

 

似乎是怕始和海衝突，所以春難得主動的站在海的那一邊解釋著。

 

始因為春少見的反應而愣了下，疑惑的轉過頭望向一旁笑得開心的隼，後者搭上他的肩，在他耳邊低語。

 

「所以我就說了嘛～就連可以看見心靈的春都很喜歡的大天狗大人，不可能是壞人啊～」

 

倒是眼前的海疑惑的來回望著春和兩位天狐，臉上露出少許無奈的表情，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麼惹到眼前的黑天狐。

 

始招架不住春和隼兩方的眼神攻勢，只好收起對海的戒心，直率的向對方道歉。

 

「抱歉。我只是想確認你是不是因為某些意圖而靠近春。」

 

得到始直白的道歉，不清楚狀況的海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連忙揮揮手表示不介意。

 

「原來春的身邊也有會為他擔心的朋友，這樣我就放心了。」海爽朗的笑著。

 

聽見海的話語，春靜靜的低著頭，沒有說話。隼看見春的反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知道兩位天狐都是春的朋友之後，海主動和始聊起來。

 

「春～」隼優雅的身影來到春的身邊。

 

春疑惑的偏著頭望向呼喚他的對方。

 

「春，喜歡大天狗大人對吧？」

 

「唔、隼？你、你在說什麼？」春有些慌亂的反問著，隼沒有遺漏對方隱藏在頭紗下不明顯的驚慌表情。

 

然而，隼卻表現得像是沒有察覺到春的反應一樣，問著：

 

「不是嗎？平常都不喜歡主動靠近其他人的你，卻常常和海一起聊天，而且海也很關心你的樣子，剛剛還為了海反駁始呢……」

 

「停停停……」春連忙伸手按住隼的嘴，阻止他再說下去，隼開心的笑著、輕鬆的掙脫春的手，同時他也因為春的反應而確定自己的猜測了。

 

──春喜歡海，而海也對春帶有好感。

 

正當隼小小的捉弄著春時，另一邊正聊起來的海和始，都沒有發現春被隼捉弄得有些狼狽。

 

不久，海發現丑時快要結束了，打算回到山頂，所以他向春的方向走去。

 

「春，我差不多要回去了，改天再過來找你？」

 

「啊、嗯……再見……」

 

隼察覺到春有點失望的情緒，海也輕輕摸著春的頭，溫柔的眼神透露出不捨。

 

突然，隼的耳朵動了下，感受到空氣中的變化，下一刻，一滴、一滴的雨水落到他的臉上。

 

「嗯？下雨了？」海感到意外的望向天空，不知何時開始聚集在此處的烏雲，伴隨著濃厚的水氣，降下甘霖。

 

「真糟糕呢……下雨的話，大天狗大人就不能飛回去了。」隼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刻意地來回望著春和海。

 

「海……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先到我家躲雨？」春輕輕的抬起頭，被雨水打濕的頭紗像是為他打造的珍珠簾幕。

 

「那就麻煩你了。」海老實地接受春的好意，畢竟他其實也想和春一起待久一點。

 

「始、隼，你們也一起來吧？」春朝著微笑著著隼和望向遠方的始說道，兩人也同意春的邀約。

 

目送海和春走向森林，隼才再次靠上始的肩膀，白色的尾巴撫著對方的俊臉。

 

「沒想到始居然會做到這種程度呢？」

 

仔細一看，始身邊的三顆水晶珠玉，只有一顆深藍色的散發出淡淡的光芒，就像是雨天的色彩。

 

「……」

 

始也沒有否認是自己召喚雨雲過來，他在方才和海的談話中發現對方似乎是喜歡春的，而且春也對海說過他真正的能力，這表示春也對海有一定程度的信任吧？

 

如果他們能早點察覺到彼此的心意就好了。

 

像是感受到始的想法，隼牽起他的手。

 

「如果是他們的話，絕對，可以很幸福的。」

 

隼回過頭朝始微笑，後者也回握他的手，嘴角勾起不明顯的弧度。

 

「……但願如此。」

 

不久，始收起笑意，再次望向遠方，名為京城的地方不知何時開始，被一層淡色的灰霧所覆蓋，這是只有天狐擁有的千里眼才能看見的霧。

 

看見始擔心的表情，隼微微握緊他的手，溫柔的聲音帶著堅定。

 

「不論發生什麼，我們都會守護這座山的。」

 

「……是啊。」

 

天狐們對自己立下誓言，會守護這座山以及重要的人們。

 

＊

 

深夜、安靜的京城裡。

 

獨自一人行走在大道上巡邏的陰陽師，突然在此時察覺到有股不尋常的氣息。

 

「來者何人？」

 

陰陽師手結刀印、望向身後朝他逼近的壓抑氣息。

 

「你、你是……！」

 

他所看見的最後景象，是個沒有形體的巨大黑影、在一瞬間將他吞噬，沒有任何能夠反擊的時間。

 

那是個充滿悲傷、絕望、黑暗的黑影。

 

下一秒，深夜的京城再次回歸平時的寂靜。

 

＊

 

僅僅過了幾天。

 

來自京城方向的闇影，突然在某一天，詭異的覆蓋起整座北山，生活在山中的妖怪們開始察覺到這片不尋常的陰暗天空。

 

「好濃厚的妖氣……」春盯著逐漸蔓延過來的黑色雲霧，不安的抱緊胸前的座鏡。

 

他坐在石燈籠旁邊的矮石上，已經入秋的天氣，卻沒有任何一道風吹過，整個森林是寂靜的可怕。

 

春在這個山中存在許久，第一次遇見如此怪異的現象。

 

趴搭趴搭……

 

從樹林傳來細碎的聲響，在這寂靜的氣氛當中格外明顯，就像是水珠滴落在葉片上的聲音一樣。

 

從樹林中出現的是頭頂著破紅傘、提著紙燈籠的降雨小僧，淚。

 

「淚？你是跟著雨神來降雨的嗎？」春看著眼前像是在閒晃的淚，而後者則是一臉茫然的回望著春，然後緩慢卻堅定的搖搖頭。

 

「沒有喔……今天晚上不會下雨……」淚搖晃著頭上被他充當斗笠的傘。

 

「可是，天空的那片烏雲……」

 

「那不是烏雲……春的話，應該看的見吧？」淚指指春胸前的鏡子，春抬起頭仔細的看向那片雲，翡翠色的瞳孔閃過一絲光芒，然後，他的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這是……！」

 

「隼說了喔，不要靠近那片霧。」淚小小聲的補充道，接著踏著小小的步伐繼續朝另一邊走去。

 

藉由鏡子看出那片烏雲之中的事物，加上隼說不要靠近，令春心中更加的不安。

 

在淚完全遠離這一區之後，這裡又變成一片寂靜。

 

直到……

 

「春！」一道爽朗卻帶著擔心的嗓音，一道身影伴隨著招來的風落在春的面前，隨風飄散於空中的黑色羽毛閃耀著淡淡的光芒。

 

「海？你不是在山頂上的祠堂嗎？」

 

「我原本是在祠堂沒錯，但是看見這片烏雲很不尋常。那個……我很擔心你所以就過來了。」海看見春隔著一層薄紗、凝視著他的雙眼，不禁感到有些難為情而搔搔頭。

 

看見海的反應，春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胸前的鏡子也折射起美麗的光芒。

 

海收攏好黑色的翅膀，坐到春的旁邊。

 

「這座山，曾經這麼安靜過嗎？」海沉默的觀察四周的景象，疑惑的詢問春。

 

春搖搖頭，不安的蹙起眉。

 

「那片烏雲……不是自然現象。我在烏雲中看見不尋常的妖力和怨氣。」

 

在海的眼中，頂多只能察覺到烏雲中的不對勁，所以經過春的解說，他也明白為什麼這座山的氣也受到影響。

 

「希望不要發生什麼事才好。」海想起山中活潑的小妖怪們，憑他們自己的力量，一定沒辦法抵擋這片烏雲。

 

突然，在靠近山腳的地方，從天空落下一道雷，在短暫安靜幾秒鐘後，緊接著的是接連而下的落雷，而且都落在同一區。

 

春和海對看一眼，覺得事情並不尋常，連忙起身朝著山腳的方向跑去。

 

＊

 

當他們來到山腳下時，原本一片綠意的林木，不知道什麼原因已經成了一片的枯木、而落在地上的落葉如乾枯的紙片，被風一吹隨即風化，更不用說是地上原有的植被，早已成為一片的荒蕪。

 

張牙舞爪朝著山的方向前來的是被濃厚的黑暗所充斥的烏雲，近距離接觸到這片烏雲，令春和海感覺到十分不適。

 

抵抗著那片烏雲的身影，是有著四條尾巴的黑色天狐與白色天狐，方才的落雷就是始所召來的，隼則是操縱著溫暖的微風將居住在山腳下的小妖怪們送進深山裡。

 

看見好友們正拚盡力氣抵抗著不帶好意的烏雲，春下意識的走上前想要到他們的身邊。

 

然而，感受到他們兩人氣息的始，用著春沒有聽過的嚴厲語氣喊道：「別過來！」

 

像是回應始的話語，也發現春和海身影的烏雲，將一部分的濃霧化為手掌的型態，快速的朝著他們襲來。

 

海反手拿起腰間的團扇，向前一揮，將濃霧整個吹散開來。

 

然後他們停下腳步，並沒有再上前。

 

能夠操縱天氣的始，發現落雷對於濃霧的抵擋效果並不是很好，果斷的一抬手，身後的四條尾巴散發出莊嚴的微光，漂浮在他四周的能量球體轉換成紅褐色澤。

 

『土地之音，聽我所望。』

 

這時，地面開始突出許多石塊，一層一層堆疊起來形成一道矮牆，隔絕了山的其中一邊，迫使濃霧朝著令一個方向前去。

 

在另一方等著它的，是帶著笑容的隼。

 

『萬物之風，消散吧！』

 

隨著隼的話語，從四周揚起源源不絕的狂風，直直的吹向黑色的濃霧。

 

被狂風所攻擊的濃霧，發出了悲鳴聲，這是一道混雜著怨恨、憤怒、痛苦的聲音。

 

然後，濃霧漸漸向內聚集起來，最後從中出現一個黑色的身影。

 

「陰陽……師？」隼的表情掩飾不住驚訝，趁著隼驚嚇之時，那道黑色的人影朝著他唸出一段咒語。

 

「隼！他不是人類！」春的鏡子可以看出那道人影的本質，他也不管會不會變成對方的目標，當下一心只想救隼。

 

然而人影的速度更快，在隼反應過來之前，咒語已經唸完，經過言靈所形成的咒術擊中了隼的身體。

 

「隼！」始急忙趕到隼的身邊，黑色的長褂被風帶起光影般的弧度，始輕輕接住隼倒下的身體。

 

隼所受到的是雷電的咒術，他嘴角流下的鮮血滴落在純白的和服上，令始心疼的抱著他。

 

「天狐……」黑色的人影露出了他的面貌，雖然外表是陰陽師，但是一身濃厚的妖力並不是屬於一個人類能夠駕馭的。

 

人影輕輕的勾起笑容，然後將目光轉向遠處的春和海。

 

春顫抖著身體，無法幫助朋友的無力感、面對如此強大妖力的恐懼，令他咬緊下唇。

 

下一刻，他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巨大的黑色羽翼蓋住他的視線，從海的身上傳遞而來的溫暖，令春漸漸安心下來。

 

「我會守護你的。」海堅定的說道，無所畏懼的目光，傲然的面對眼前的人影。

 

「大天狗，還有……雲外鏡。」人影在看見春的身影時，嘴角的笑容加深許多，接著，靜靜的朝他們走去。

 

突然，一道藍色的火焰朝著人影的背部燒去。

 

明明燃燒著的身體，他就像是沒有痛覺一般，僅是停下腳步，靜靜的轉過頭。

 

躺在始懷中的隼，忍著重傷帶來的疼痛，朝著敵人放出了火焰，而始在他們的四周布下具有力量的結界。

 

人影像是看見有趣的事物一樣，將身體轉向，然後朝著天狐們奔去。

 

隼看見對方的動作，盡全力的推開始，四條白色的尾巴發出純白的光芒，環繞在他身邊的能量球體旋轉著、代表著水、炎、風之力，不間斷的對著眼前的人影進行攻擊。

 

赤紅色的火焰劃過星火的軌跡，咬住人影的肩膀、源源不絕的水形成長鞭，套索住人影的身軀、狂烈的風刃切割對方的皮膚。

 

然而，不論受到什麼程度的攻擊，人影身上的傷口都不斷的被後方的黑色濃霧所修復，而他就像是能看見隼攻擊的弱點一樣，不時的運用簡短咒文對隼添上更多傷口。

 

兩者的交手僅僅只有幾秒鐘，被隼推到一旁的始，也開始調動起天與地的能量。

 

「白色的天狐，你並沒有辦法守護所有的妖怪。」突然，人影開始說話了。

 

隼的攻擊沒有猶豫，人影接著說著：「就跟你過去曾經想要守護的野狐，最後仍然死於人類之手一樣。」

 

聽見他的話語，隼詫異的睜大雙眼。

 

「為什麼……」為什麼眼前的人影會知道這件事？

 

正當隼因為對方的話語而動搖時，人影快速的將陰影化為長劍，朝他刺去。

 

隼連忙調動火炎，在自己的前方化為一道牆。

 

然而，在充斥著黑暗的長劍就要刺中火牆之時，人影及時讓長劍轉換了方向、他的目標是，在隼旁邊的始。

 

一直關注隼情況的始，最初調動力量並不是為了守護自己，自然沒有料到敵人的攻擊會朝著自己襲來。

 

深黑色的長劍刺穿始所下的結界、直接刺進始的腹部，他咳出鮮血。

 

「始！」隼驚慌的喊著他的名字，人影緩緩地將長劍拔出，始卻看準這一刻，用著最後的力量操控著完成的法術，從地面穿出的土刺、從天落下的雷電，同時擊中眼前敵人的身影。

 

下一秒，是隼朝著他撲來的身影。

 

「始……始……」隼緊緊的抱著始的身體，下垂的白色耳朵和四條尾巴表現出他的無措和悲傷，始則是輕輕摸著他的頭，試著對他露出笑容讓隼放心，卻感受到隼悲傷滴落的淚水。

 

看見始和隼的情況，春和海想朝他們的方向跑去。

 

突然之間，原本以為消散的人影，又再次聚集起來，這一次，他已經不是由濃霧所聚集成的身影了，而是由堆積的塵土幻化成更加接近於人類的身形。

 

它的目標一直都不是天狐。

 

直到這一刻，他們才意識到這一點。

 

塵土所化成的人影如蛇一般的迅速潛行在荒地之上，直奔著春的方向而去。

 

海只來得及一揮手上的團扇、抱著春向後跳了一段距離。

 

然而，他所喚來的風即使將人影再次吹散成塵土，下一秒，塵土又再次聚集起來。

 

「雲外鏡……你明明有著強大的力量，卻不願使用。因為害怕被厭惡、因為害怕被利用，沒錯吧？」人影的聲音並不是屬於人類的嗓音，而是更加深沉、更加黑暗的存在。

 

但是，被說中心思的春，只是緊緊的拉著海的袖子，海將春溫柔的擁在懷裡。

 

人影一步一步朝著他們逼近，海不斷的用團扇招來狂風，卻沒辦法對對方造成一定的傷害。

 

「春，你後退。」海將春護到翅膀後方，然後向著人影接近了幾步，正當春想說些什麼，卻感受到四周的空氣有股強大的波動。

 

海輕輕的拍起黑色的羽翼，飛行至半空中，隨著他的羽翼而圍繞起的暴風，開始旋轉、成形、最後形成巨大的龍捲風，朝著眼前相對渺小的敵人攻擊。

 

『風啊！聽吾之令，討伐吾之敵人！』

 

海將手上的團扇用力一揮，巨大的龍捲風向前捲去。

 

龍捲風順利將人影捲起、一層一層的烈風攻擊對方的身體，當它想要將被分解掉的塵埃聚集起來之前，馬上就被下一層的風所吹散。

 

海收回扇子，緩緩的降落在地面上，視線沒有離開過逐步被分解的人影。

 

直到敵人完全化為塵土、消散於空中之後，海才放心的吐出一口氣，轉身朝著春的方向前進。

 

春的表情也放鬆下來，撲進海的懷抱中。

 

但是，在下一秒，春感覺到海的身體一僵，正疑惑著抬起頭想看著對方的臉時，被海抓住他的雙肩、將他轉過身背向自己。

 

「春、快逃……！」海推了他一把，在春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海倒下了。

 

因為背對著海，只聽見海疑似是重重摔落在地上的聲音，春咬著牙，靜靜的轉過身。

 

他看見……

 

再度由黑霧所化成的人影又重新成形，人影的手上是由黑暗所構築而成的尖刀，從海的背上緩緩的抽出。

 

而地上是散落一地的暗色沙塵，就像是失去妖力的妖怪一樣，沙塵從一開始的銅色褪成漆黑，春彷彿從沙塵中感受到不易察覺的悲傷……

 

下一秒，黑色的人影對他裂開嘴笑了。

 

「只剩你了，雲外鏡。」

 

春看著眼前的人影，絕望的閉上眼。

 

 

 

『你的鏡子，能看見什麼呢？』曾經，海問過他這個問題。

 

我的鏡子，能夠看見人類心中最真實的自己、能夠看見妖怪的本質、也能夠看見遠方的美景。

 

『那就是什麼都看得見了！這很厲害啊！』海當時很開心的笑了，所以春沒有將真正的事實告訴他。

 

其實，我已經很久都沒有用鏡子去看別人的心了。

 

因為……

 

我所看見的一切，都是每個妖怪心裡最悲傷、最重要的記憶，我無法承受他們的悲傷。

 

一旦得知他們內心深處的秘密，我就再也無法以平常的態度面對他們了。

 

而且知道我看見他們的秘密之後，他們也會離我而去。

 

可是……

 

海，我認識的你，是個心靈純粹的存在，你不會覬覦我所擁有的真實能力、你也不會在意我曾嘗試著藉由鏡子看見你的心。

 

是你讓我覺得，原來我的能力並不是異端。

 

 

 

春再次睜開眼，翡翠色的眼睛充滿決心。

 

「我不想要……再失去任何人了！」

 

春胸前的鏡子發出七彩的光芒，翡翠色的雙眼閃耀著點點星光，在他面前的敵人，被突如其來的光線逼退幾步。

 

「就算，因此賭上性命。」春閉上眼，下一秒，鏡子出現了白色的霧氣，圍繞在他的身邊。

 

春輕輕的開口，呢喃：

『輾轉於世間的靈魂，現出汝之原形。』

 

鏡子轉變成翡翠色的光，在一瞬間壟罩住眼前的身影。

 

「啊啊啊……唔……」人影開始分崩離析，除了原本的陰陽師身影之外，從黑霧中出現了大大小小的妖怪影子，一個又一個安靜的飄散在空中，就像是沉睡著一般。

 

最後從人類的身體上飄出的，是隻有著九隻尾巴的貓咪。

 

那隻貓咪身上的黑氣十分濃厚，聚集了各種負面的情緒，她張牙舞爪的朝著春示威，想要抵抗鏡子照射的力量。

 

『莫忘真名，莫忘本心，九命貓化羽，吾以汝之真名命汝釋放所囚之百鬼。』

 

春輕聲唸道，從鏡子中釋放出許多光線，一個一個將半空中其他妖怪的身影包覆起來。

 

『覺，聽聞心靈之聲者；塵塚怪王，塵土付喪神之主；魍魎，聚集之者……』

 

春一個一個唸出妖怪們的名字，被他唸出名字的妖怪們，茫然的睜開眼睛，妖力較深厚的，能夠逐漸恢復意識，然而，小妖們因為被九命貓吞噬過久，即使恢復意識，就如同地上變成漆黑的沙塵，失去生存意義的他們，只能呆然的等待消失。

 

想不到眼前竟然是數量如此多的妖怪們，這樣就足以解釋為什麼附身在陰陽師身上的九命貓不只能使用陰陽師的言靈，還能夠聽見他們的心聲、為什麼明明被打散卻又能聚集塵土重新塑形。

 

一切的一切，都是被她吞噬的無辜妖怪們。

 

『化羽。』

 

原本瞪著春的九命貓，被春喚出她的真名之後，安分下來、靜靜地閉上眼。

 

能夠恢復意識的妖怪們，向著春靜靜一鞠躬，然後各自消散開來，而失去妖力的小妖們，他們的記憶因無處可去而如洪水般湧入春的意識之中。

 

不甘、怨恨、寂寞、悲傷、茫然、憤怒、無措……

 

許多許多的情緒佔滿了春的思緒。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小妖們的記憶全數在春的意識中撥放過一遍、直到漸漸消退之時，春才將注意力轉到九命貓的身上。

 

然而，這時的春已經消耗太多的力量、不禁半跪下來。但是看見眼前靜靜等待著他的九命貓，春仍是咬牙強迫自己開口：

 

『……化羽，讓吾看見汝之本心。』

 

由於大部分的妖力、能力是來自於被她吸收的其他妖怪，而且春喚出了她的真名，現在的九命貓，早已經沒有反抗的能力了。

 

「春、不行……」遠方的隼看著春打算做的事情，著急地搖搖頭，想要阻止他。

 

春已經憑自己的意志力去承受眾多小妖怪的記憶了，如果再加上擁有九條尾巴的九命貓……

 

春彷彿沒有聽見隼的聲音一樣，只是靜靜的藉由胸前的鏡子照射九命貓的身影，然後，失去了意識。

 

 

 

好孤單好孤單。

 

幾百年來，我一直等待主人回來找我。

 

但是他沒有回來。

 

我想要去找他，所以我附身在人類的身上、吸收小妖怪的力量。

 

但是被陰陽師攻擊。

 

好痛好痛好痛。

 

我失去了兩條尾巴，可是我不能放棄，我想要找到主人，就算他不願意帶我走，我也想要找到他！

 

其他妖怪們都阻止我。

 

為什麼你們要阻止我找主人？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只要，把反對我的聲音都吃掉，這樣，我就可以出發去找主人了。

 

再也沒有人會阻止我了。

 

吃掉吃掉吃掉。

 

主人，我來找你了。

 

你在哪裡？

 

是這座山，不不不，不是這座山，但是有吵鬧的妖怪，正好我餓了。

 

主人喜歡有花的地方，是這裡嗎？

 

對不起，主人，我又不小心吃掉其他妖怪了。

 

我會乖乖的，我保證。

 

主人你在哪裡？

 

主人，我的尾巴終於長回來了！

 

不要阻止我找主人！吃掉你們！

 

主人你在哪裡？

 

我好想快點見到你。

 

主人？

 

主人……

 

主……人？

 

我……

 

我是……

 

看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只是一團黑色的物體。

 

我……是誰？

 

 

 

春……

 

春、春……

 

「春！」海搖晃著春的肩膀，沒有薄紗所遮掩的琥珀瞳，此時終於恢復了光彩。

 

春眨眨眼，紊亂的思緒還沒有辦法完全整理好，就被海緊緊的拉進懷裡。

 

「春……」海溫柔的嗓音混雜著欣喜與驚慌，深怕春又再一次失去意識。

 

「海……」春輕輕的勾起笑。

 

他還記得，他還記得海的名字，他沒有因為九命貓如洪水般過去的記憶而失去自我。

 

春在海的懷裡，漸漸回想起方才發生過的事情，在回想到海被尖刀刺穿的一幕時，春連忙脫離海的懷抱。

 

「海！你的傷、很嚴重嗎？傷到哪裡？」

 

看見春慌亂的態度，海勾起寵溺的笑容，伸手抬起對方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從海的唇舌所傳遞過來的溫度，令春安心的忘記方才的慌亂，投入在海溫柔的吻當中。

 

海溫熱的手撫上春的臉頰，另一手覆上春抱著鏡子的手背，輕輕的摩娑著。

 

直到許久，兩人才結束這一吻。

 

春泛紅著臉，閃耀的光芒的瞳看著海蔚藍的雙眼，海也用著深情的目光回望著他。

 

雖然彼此都沒有向對方告白過，但是這一刻，兩人卻明瞭彼此的心意。

 

突然之間。

 

「咳咳。」一旁不遠處傳來刻意的咳嗽聲，兩人隨即轉過頭一看，是帶著笑意的隼和滿臉尷尬的始。

 

看來方才的咳嗽聲應該是始看不下去的表示。

 

「你們、什麼時候在那裡的？」春完全沒有注意到兩位天狐的存在，尷尬的問道。

 

「我們從一開始就在喔！當你們一直呼喚對方名字的時候～」隼輕輕的笑了。

 

始則是不予置評，但是默默的接受了隼向他纏上來的尾巴，雖然他們依偎在一起，春卻看出他們的體力已經所剩無幾，身上也充滿不少的傷口，所以才彼此扶持著。

 

春靜靜的低下頭，握緊雙手。

 

海像是察覺到他的心情，再次輕輕的將他攬進懷中，隼和始也無聲的走上前，來到他們的身邊。

 

「春，沒事的，我們都在這裡。」隼溫柔的聲音響起，下一秒，春感覺到有隻溫暖的手輕輕的摸著他的頭，抬頭一看是始平穩的目光。

 

春漸漸的放心下來，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時常戴著的頭紗不見了，不禁對海投去疑惑的目光。

 

「海？我的頭紗……」

 

「啊、那個……抱歉啊？」海尷尬的搔著臉頰，總不能老實說是因為看見春昏迷不醒導致自己太緊張、朝春的地方飛去的時候將他的頭紗吹走了。

 

看見海愧疚的表情，春大概也猜出是怎麼回事，他並沒有為此生氣反而還輕輕的笑出聲。

 

漾起笑容的春，琥珀色的瞳閃爍著水波一樣的光芒，沒有薄紗的遮掩，讓他柔美的面容被一覽無遺，讓海一瞬間看傻了。

 

無視於正在對視的春和海，隼輕輕的拉起始披散在肩上的黑色長髮，因為方才的戰鬥而斷開的髮帶已經不能用了，所以隼解下衣服上的紅色繩結，為始束起髮來。

 

安靜的任由隼打理他的頭髮，始則是蹙著眉盯著隼染上血跡的純白和服，感受到他的目光，隼順利綁好對方的頭髮後，對上他的目光、緩緩的湊上前舔去他嘴角乾涸的血跡。

 

始被隼的動作嚇到，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倒是隼在發現始沒有明顯拒絕的時候，漸漸轉移位置親吻始的唇。

 

「……隼，別鬧。」始並沒有在其他人面前和隼接吻的意願，所以稍微避開隼的觸碰，看見對方感到失望的垂下耳朵時，才輕聲在他耳邊呢喃：「回去，再補償你。」

 

不意外的看見隼因為他的話語和吐息而感到困窘的表情，背對春和海的隼只能將紅透的臉埋進始的胸膛，只有在身後擺動的四尾明顯表達出開心的情緒。

 

並沒有注意到始他們的小插曲，海在確定春的情況已經沒問題後，拉著他起身，這才轉過頭問著始和隼：「我們回去吧？」

 

始沒有反對，果斷的點點頭，拉著依偎在他身上的隼一起跟著海他們向森林走去。

 

春回頭望向空無一物的空地，地面上只有被吹起的沙塵，什麼都沒有留下。

 

「春。」

 

聽見呼喚他名字的聲音，他轉過頭，是向他伸出手的海、以及靜靜看著他的始和隼。

 

現在的自己已經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所以，他也伸出手，握住海傳遞來的溫暖，對方蔚藍的瞳就像大海一樣將他的身影映照出來、接受他的一切。

 

他們所回去的那片森林，並不再是令春感到孤單的地方了。

 

遠方的山頭漸漸透露出清晨的陽光，並不刺眼，緩慢的照亮起一區一區的樹林。

 

「回家吧！」不知道誰說了這一句，他們在陽光照耀到這一區之前，悄悄的進入森林，消失在黑暗的林木深處。

 

＊

 

這是發生在丑時的小小怪談，結束在寅時清晨的陽光。

 

不被任何人所知曉、不存在於任何文字上。

 

只有百鬼妖怪們才知道的，物語。

 

＊

 

The End

 

＊後記

首先，先祝海前輩和始前輩父親節快樂！（重點錯XD）

……以上是開玩笑的。

我很喜歡百鬼夜行的設定，看到日本居然有這個設定的雙隊長同人，激發起我的創作慾了XDD

其實最初只是想寫雙參謀，但是天狐雙隊長們真的好可愛！

我最喜歡的CP果然還是雙隊長，所以百鬼篇多寫一篇番外獻給他們。

 

（以下是較重要的通知）

百鬼夜行的番外應該會是我最後一篇的月歌文，近期內不會再更新。

目前較忙碌、也要想辦法填多年前的坑（欠友人多年的長篇文……）

感謝看到這裡的各位，有任何想說的建議或心得，歡迎大家留言！